“在纷扰的世界做够了别人,也请回到自己的童话中做一次主角。”
七八月,一切都像是刚从油塘子里提出来一样,光亮亮,明艳艳的。泛着晶晶的糖渍,泼泼洒洒的茅草编织了天空。
他认为这是葫芦村最美的时候。
世界就好像外婆给他买的山楂糖一样被裹在玻璃纸里,折射出万花筒七彩的颜色。卧在地里的麦子一簇一簇的,点着头,哈着腰,亲吻滋养他们的黑土。一阵又一阵清洌的麦香是他爱闻的“香水儿”。他上下学总要在这里待上好久。眯上眼,猛吸一口。啊,啥味道都有!隔壁曹大娘家蒸的米糕味儿,村长家漂亮姐姐爱抹的山茶花油味儿,还有……怎么还有一股汗味儿?不!真是他们!
远处七八个白色的小点在太阳的照射下膨胀,放大。人群最前头的王大壮那横亘着一条大疤的脸上扯起一抹狰狞的诡笑,好像村里的大花猫见到了迷茫的小老鼠。
巨大的白色就如四起的大雾压倒了麦子,封锁了麦香。
寸寸缕缕的痛,蛛蚁般爬满全身。蓝色的布包被砸进泥里,包中的玻璃纸染上泥泞,黑乎乎一片。
“不,不要打我,你们要什么,俺,俺给你们!”他哽咽着,泪水鼻涕糊了一脸,滴答滴答地砸下来,皮开肉绽。他想张嘴大声呼喊,可那些音节仿佛有天空那么大,堵在喉咙里,混着刺鼻的泥腥味,令人作呕。
“走开!去!去!都给我走开,我明天就告诉你们爸妈!”孩子们呼啦一下散开,脸上带着惊恐和害怕,踉踉跄跄地走了,仿佛看见了洪水猛兽。
“疯老太来喽,快跑!”他们吆喝着,在夕阳喷涌的血色下又渐渐缩小成一个个点子。外婆的扫帚还在挥着,挂起暖暖的风儿,混杂着熟悉的稻草香。
“让外婆看看乖乖伤到哪儿了。”外婆放下扫帚,忽地掏出一只刚掐下的蒲公英放进他的手里。
蒲公英。
夏天的葫芦村,蒲公英漫山遍野,白绒绒的小球在太阳下轻轻地晃着脑袋,翠绿的小衣泛着柔和的光芒。外婆每次忙完活儿总要带着他去那里,他还分明地记得那软乎乎的触感,就好像温吞的小兽,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尖舔舐他。痒痒的。
“外婆让这支蒲公英飞起来,乖乖不哭了好不好?”“飞了飞了!外婆外婆……”
……
祖孙两人走在夕阳铺洒的石子路上,他手中拿着外婆摘下的蒲公英。尽管脸上还带着泥巴和泪痕,但他仍然咧出一个大大的笑容,吹飞蒲公英。家门口,外婆抚过他的黑发,就像她抚地里的稻子一样,她唱到:
“蒲公英呀,飞啊飞,乖宝把家回......”
小小的降落伞一如他一般,总会乘着世界的风跌跌撞撞飞向远方。
分隔符
窗棂间,那颗小小的降落伞悄然而至。透明的窗户折射出室内的景象。他上中学了,被父母从葫芦村接走了。
告别了七彩的玻璃纸,告别了那片蒲公英,也告别了外婆家门口的大黄狗。可他却唯独没有来得及向田里的外婆说一声再见。
他是被爸爸扛走的。还记得走的那一天,他一个人走到了那片蒲公英海中,青青紫紫的伤痕是他的倔强留下的,时时刻刻贪婪地啃食着身体。他的心脏好像空了一块,血哗啦啦地,无声地流了一地。他跑了好久好久,终于倒在蒲公英海里,任凭白色的绒球一遍遍舔舐他的伤口。
他太平凡了,平凡得就像万亩田地里的一颗麦粒,草原上的一株绿草,大黄狗绒毛中的细细一根,没有人会在意他,他也无法让父母同意将他留在葫芦村。
他还是走了,攥着每一次吹剩下的蒲公英杆走了。
他走了,走得悄无声息,就像天空抹去了一片透明云彩,谁也没有发现。
分隔符
新的城市,新的学校。学业课程压的他喘不过气来,每当他小小的嘴里吐出家乡话,当他拿出视如珍宝的玩具,同学们不加掩饰的鄙夷让他的心脏烫出了一个天空那么大的洞。
从此,干冷的镜子中出现了别人的影子。
每天,他热衷于电视机上最新的动画,最新的游戏。他总刻意地关注“城里人”的穿搭。他开始用蹩脚的普通话练习当下的网络语言,唱着当下最流行的歌。
镜子开始纷繁变幻:阳光开朗的男孩,成绩优异的班长,举止优雅的“小王子”……他们成为了他不同的躯壳,陪伴着他在人群中附和一句又一句玩笑,也陪伴着他承受他们无端的怒火、嘲笑。他无法反抗,只能一次又一次裹紧“外衣”,让它们吞噬那些黑暗。
躯壳渐渐增多,日渐膨胀。
湿冷的镜子里,它们在白色雾气后逼近。一张张惨白的脸上,冰冷的泪花蜿蜒出逆流的悲伤。冷冽的河水在浴室中蔓延开,无数痛苦的亡魂呻吟着怒吼。就像那天白色的人群一般,毫不留情地将他吞噬。灵魂深处,盘虬错综的情绪纠缠、深入……
“咔嚓——”镜子被风的指尖划过,骤然开裂。他心中似乎也被划出一道道裂口,真实的风灌进来,拼命地填满他。
他再次看向镜子里的自己,麦色的皮肤,星星点点的雀斑,短硬的黑发,还有卷边的校服,他仿佛在镜中看见了自己脸上被世界盖下的巨大印章——路人。是啊,他只是一个刚从乡下来的土小孩,他只能永远徘徊在世界边缘。哪怕他努力靠近同学们的话题,努力把自己装扮成像他们一样的城里人,但他们周围那些名为“主角”的光芒太烫了。他只好缩在角落碰着自己灰色的心细数天空中的云。
夜晚,他躺在床上嗅着空气中熟悉的陌生味道,心中又想起了外婆哼的小曲。
“蒲公英呀,飞啊飞,乖宝把家回……”
分隔符
淡淡星月的华光探进来,点洒在窗前。玻璃纸糊的瓶中一根根蒲公英杆在酣睡。他走到桌前,笑着看向翠绿的枝干,暖融融的,亮晶晶的。他拿起那一捧绿放在夜幕下,每一根都闪烁着不一样的光芒。
它们记录着被他淡忘的光阴里的一帧帧画面。
那些独一无二的伤疤汇聚成了带着外婆身上稻香味的铠甲,每一块都在闪烁。外婆的歌儿还在唱着,小小的云彩带着鲜亮的色彩在他的记忆里漫步,光阴岁月里的蒲公英映照着他身后的路。
透明的路人也可以成为自己人生副本中的主角天才,剧本会装满各种题材。要成为自己,在平平无奇的剧情中做一次意料之外。他说:
“我的故事会由我来记载。”
蒲公英海依然在盛开,透明的他已然被点满色彩。翩翩飞舞的蒲公英,替他再次亲吻记忆中外婆的脸颊。
时光一次次叠加,让我们长大,变老,最后死去。它不会为谁停留,只浅浅踩过大地。它不会知道自己的哪一个瞬间会被哪一个人烙在心底,也不会知道无数的人们曾在一个个夜晚哀求它驻足。它总是先带来刻骨的记忆,又让滔天的光阴长河一次又一次冲刷。但在我们生命中总会有镌刻进骨血的,融化进身体的宝藏。
蒲公英在光阴的旷野里继续旅行……
作者:初2025届16班 赵若涵
指导教师:吕世强
【作者简介】
赵若涵,初2025届16班学生,共青团员,校级“优秀学生干部”,曾荣获全国青少年书法大赛金奖。一身正气,满腔豪情,刚柔并济,品学兼优。钟爱书画,沉浸墨香,勇于在体育竞技场弹奏青春的乐章。
创作感言:“平芜尽处是青山,追风赶月莫停留。”笔耕不辍,才能文笔不错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