钧红一抹
(本文获第二十届“叶圣陶杯”全国中学生新作文大赛二等奖)
黑暗,无边的黑暗笼罩在身边,这里除了黑暗以外别无他物,很沉闷,却有暖意流遍全身——不久便转化为难耐的燥热。寂寞中注意到火光,和噼啪的声响。面前的黑暗并不均匀,身体的触感也时冷时热,少倾,我感到有什么不自然的东西开始覆盖在身上,先是身体一角,后来是全身。我不去管那是什么,只是忍耐这黑暗与烈火的考验,直到一抹亮光刺进黑暗中,正上方便是天空的一角。
我能看见了,人们把我和我的同胞们一并挖出,置于平地之上,我这才有机会看清同胞们的全貌:有的洁白如玉壶冰心,有的青翠似碧林茂竹;有的诙谐生动,白皙的躯体上墨色点点;有的优美浮华,无瑕的外表中靛彩勾勒。只有我,与众不同,没有绚烂的纹理,也没有干净的身躯,有的只是全身上下一种怪异的红色,既不如桃红淡雅,也不如赤红明丽。我不明白这是为何,只是在心底里对同胞们暗生嫉妒。
没过多久便有人来到我们跟前驻足观望,他们且走且看,对几个精美的同胞微微颔首,却在我面前停下了脚步。人越聚越多,他们对着我指手画脚,议论纷纷,我讨厌这种感觉,像是牢笼里的困兽,戏台上的丑角。但我看见他们的神情由惊诧转为惊喜,不久便有人来抢着将我运走,于是我就这么迷迷糊糊地踏上了不知去向何方的路。刚启程不久,我听见身后什么东西碎裂的声音,我向后望去,只见一地瓦砾——同胞们的残片。这一幕是我挥之不去的阴影,我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单单只要我这个不伦不类的“失败品”,那么多优秀的同胞,他们却要砸碎……人类的追求是什么,也许我永远不会明白。
蜀地的天,是那么湿润,湿润到连我都感到些许的不适。每天清晨,我的表面都会笼上一层朦胧的水雾,水汽一积多,露珠便顺着身体下流,实在叫人难受,等到有家仆来将水滴拭去,我才感觉好些,那么多土司都变成了流官,统治者却仍在此地册封了许多王爷,而我,便是被安置在了其中一位的府上。
人们将我视作珍宝,既不用我盛水,也不拿我养花,我就这么徒然地立着,突兀地放在案桌上,一种受到忽视的屈辱感油然而生。后来借由人们之口,我才了解到:发生在我身上的情况叫“窑变”,而这种颜色被他们称之为“钧红”,我本是平凡的白瓷,却借“窑变”之手转而成为了稀世珍品,这真是变革中的成功,在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。那些同胞因一丝细微的差错而被砸碎,而我却因这独特的钧红而得以留存。虽说听上去有那么一些运气成分,但我好歹是找到了不自卑的理由,可一想到那些同胞的命运我就不寒而栗——那么多同胞,为了一件珍品他们又毁坏了多少?
的确,这不是一个合理的社会,这些年在府上所见也许只是冰山一角,但即便如此也足够令我震撼了:这是一个迂腐的社会,没有人欲,只有所谓“天理”,儒生们张口子曰诗云,闭口之乎者也,“纲常伦理”把人们变成毫无思想的行尸走肉;这是一个功利的社会,书生们在繁浩的卷帙中废寝忘食,终究只是为了官场上的名爵禄望;这是一个不公的社会,富人们的餐桌上鱼肉膏粱,草民们却惟有饿殍于途……不合规范的他们就捣毁,合了规范又不能物尽其用,这样的社会弊病太多,比炼窑厂更加黑暗,也许它也需要一场“窑变”,褪去它的繁文缛节,褪去它的奢靡之风。
后来王爷去世,我被他们强掳去,做了陪葬品。我不想再评价,我是从土地里来的,终究会回到土地中去。
于是又是同样的黑暗,只是这次没有暖意,也再也没有火光了。
再一睁眼,不知是过了几十年又或是几百年,我再次借人们之手重见天日,被陈列在此。人们仍将我视作珍宝,也仍旧没有人拿我去使用……哦,但我已经是“文物”了,我想。
我之所见,已不再是迂腐的礼教与奢华的风气,再也没有剥削与压迫,有的只是富强与民主,这片大地已然更换了主人,又或许没有,但来往的人,不论男女老少,他们的神情昭示着新主人的蓬勃生命力,他们的眼中闪着求知的光。作为“文物”,被欣赏,被拿去重现过往,我也许已经实现了自己的“价值”。
我望向窗外,镶黄的龙旗,褪去了它的颜色,换染了鲜血般的赤红,大概它也完成了属于自己的“窑变”吧,我第一次意识到那赤旗的鲜红与我黯淡的钧红竟是如此相通。春秋百年,大梦一场,那抹钧红却散发着奇异的光芒。
高2024届5班 王与同
指导教师:钟玲丽