远离人群,寻一方自由天地。静静走向东园,院墙外是一条清幽竹林小径,明朗的阳光投下一片婆娑的竹影。是的,起风了。竹叶沙沙作响,令人心朗气清。苏轼也说:“清风定何物,可爱不可名。所至如君子,草木有嘉声。”
苏轼爱竹,他的居所必定要栽种几棵竹子,投下几片竹影。“宁可食无肉,不可居无竹”,他钟爱的是竹带来的精神愉悦,这和他爱酒一个道理。他爱酒而不嗜酒,多次强调自己酒量不大,两杯足以“飘飘欲仙”。他不喜嗜酒的人,而通过米酒,或是搜寻来的秘方酿制的果酒,寻找一种微醺感,一种难以捉摸的眩晕感,然后醉眠芳草,脸上带着释然的微笑,以一种梦幻而不失态的优雅放飞心灵。他钟爱自由。
书画亦如是。他写画竹:“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,执笔熟视,乃见其所欲画者,急起从之,振笔直遂,以追其所见,如兔起鹘落,少纵则逝矣。”他重意而不甚在乎形,他批评纯粹临摹与复刻,指责那些一节一节画竹的人:“竹之始生,一寸之萌耳,而节叶具焉……今画者乃节节而为之,叶叶而累之,岂复有竹乎!”此等关于自然意象的及时性观念,正如庄子所言学习“白鹤亮翅”,亦如道家“欢呴呼吸,吐故纳新,熊经鸟申”,又如他自己所说“耳得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”。随物赋形,便有神逸,意气所到,远胜平摹。苏轼就是苏轼,那么富于生命力和活力。黄庭坚诗称:“东坡老人翰林公,醉时吐出胸中墨。”画的是墨痕,写的是心迹。
故而他称赞他那位画竹一流的挚友:“与可画竹时,见竹不见人。”为什么呢?“其身与竹化,无穷出清新”。友人逝世后,他写下一篇文章怀念故友。文与可喜欢吃竹笋,于是苏轼写诗调侃:“汉川修竹贱如蓬,斤斧何曾赦箨龙。料得清贫馋太守,渭滨千亩在胸中。”巧的是,文与可收到书信时正在吃笋,“发函得诗,失笑喷饭满案”。多么真率可爱的友情,只可惜这位与他心意相通的挚友已经离开人间。只能在回忆往事时一笑,笑过便惟余无尽空落与惆怅。
寂寞啊,他早已看透。他写:“人生到处知何似,应似飞鸿踏雪泥。泥上偶然留趾·爪,鸿飞那复计东西。”
生命脆弱短暂,心灵哀怨忧伤,这是常人。
但苏轼不是常人,正如他《观棋》里说:“胜固欣然,败亦可喜。”习惯于生命偶然无常,安之若命,竹杖芒鞋,他认命了,但不是消极,是积极的认命。像庄子排忧乐了死生齐物我那样,他在苦难中学会乐天进取,也真正成为旷古奇才苏东坡。生命短暂,所以他结绳记事以提醒自己时光易逝。人不是为活着而活着,面对纷纷扰扰,他写道:“君子可以寓意于物,而不可以留意于物。”一切皆如梦幻泡影,烟云过眼,百鸟感耳,欣然接之,去而不复念也,乃不至于颠倒错谬,失其本心。
万古长空一朝风月,是耶非耶今夕何夕?
立于竹阴下,有种时空错乱之感。那个小舟上的身影渐渐远去,但只一刹那,身份重叠,好似电光火石间的合二为一,冥冥之中仿佛一个眼神相会,便知此刻心有灵犀,我与他同是闲人。
清风告别嘉竹,了无痕。但,这是真的。
高2024届3班赵茜玙